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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针灸那些事
针灸那些事
京虎子 原创 2017-02-05 05:45:30 举报 阅读数:12161
1. 骗局
2006年(第四届)北京国际科教影视展上获得最高奖项的是英国BBC制作的《替代疗法:针灸》。这是BBC科学频道拍摄的三集电视纪录片。BBC是英国公众电视台,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电视台,它拍摄这个关于针灸的纪录片,足以说明中医之成就。
纪录片播出后,380万人看了,颇有反响。从1972年尼克松访华开始,中国的针灸已经在国际上取得了很大的认可,可以和印度瑜伽相比,是中国文化在海外最突出的代表。BBC这个纪录片系统地介绍了针灸的妙处,让英国观众在镜头下看一看针灸的效果,耳闻为虚眼见为实,不由你不信。
尤其是其中一段,心脏手术不用麻药,只凭在扎了内关、合谷、云门3个穴位一共6根针就成了。匪夷所思呀简直是,彻底把英国人镇住了。 BBC也不容易,2005年到中国,要拍针刺麻醉,先到了北京,一打听,竟然没有一家医院做针刺麻醉,这是怎么回事?中国人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宝贵遗产?
沮丧之际,有高人指点:中国的希望在上海,何不到上海去找?
BBC半信半疑到了上海,在英国领事馆某参赞的帮助下,找到复旦大学针刺原理研究所,然后找到施行全球第一例针麻心脏手术的仁济医院,发现这里才是针刺麻醉薪火相传之地。
接下来找到需要做手术的病人,全程记录,从病人手术准备阶段始,到病人出院那刻终,摄像机24小时昼夜不停,连续拍摄四五天,力求客观真实,证据过硬。
病人是来自安徽农村的21岁姑娘小陈,麻醉师是王祥瑞,拥有主任、教授、主任医师、博导等等头衔,最好看的头衔有两个:中华医学会急诊分会重危病专家委员会全国常委、中华针灸学会针刺麻醉理事会理事,看得出此人西医出身,兼中医之长,乃一代中西医结合之名家。
手术之中,王祥瑞用手指碰了碰病人的额头。几秒钟后,病人睁开眼,对着头顶的摄像机镜头,微微示意。这表明病人是清醒的。术后病人接受采访:“整个手术中除了人有点迷迷糊糊外,只听到叫我‘一呼一吸’的声音,一点也不觉得痛”。
四个字:非常成功!
BBC犹在得意,突然有几位跳出来质疑,有人说你们这纪录片怎么跟中医广告片似的,有人说你们这是在误导观众,更有人说你们这里面最大的噱头也就是心脏手术用针刺麻醉有问题。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病人确实没有感觉到疼痛,但也不是证明始终清醒,在体外循环之时才睁眼,而且小陈姑娘说手术中迷迷糊糊的,针灸可以让人迷糊?这么一质疑,就发现了内幕。原来在进行针刺麻醉之前做了两件事,一是给小陈输了三种药,一为芬太尼(Fentanyl),此药是一种分子结构与吗啡类似的止痛药,作用为吗啡的50到100倍,是麻醉中常用的辅助药物之一,另外还用在癌症病人的止痛上。什么样的癌症疼痛要用此药?答案是其他药不能控制的疼痛。可见此药之厉害。二为氟哌利多(Droperidol),此药具有强效镇静和镇吐作用,为抗恶心呕吐药、全麻辅助药和神经安定药,尤其防治吗啡镇痛引起的恶心、呕吐。其三是**(Midazolam),具有抗焦虑、镇静、安眠、肌肉松驰、抗惊厥功能,用于治疗失眠症,也用于外科手术中诱导睡眠。
这三种药一上,小陈姑娘在迷迷糊糊之中对疼痛的感觉非常地不敏感了。她手术开始时是处于睡眠状态的,王祥瑞碰她额头时,是算计好她醒了。请看之后的情况:王祥瑞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肢体语言终于略微松动,手术室氛围瞬时变得热气氤氲。在此之前他非常紧张,因为很可能小陈没有醒,这不就穿帮了吗。
当然靠这三种药,不可能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于是还干了第二件事:在胸部注射了大量的局部**。
国际麻醉专家一看这两种手段,不由得对中国医界刮目相看:这么干,麻醉的效果比全麻还理想。
那么那六根针的作用呢? 道可道,非常道。 BBC,英帝国主义,你们让中华健儿摆了一道。
摆了一道还不算,真相大白后再给你颁奖,让已经在国际上灰头灰脸的BBC输得心服口服。
写到这里虎某人热血已沸腾,一鸦之耻二鸦之羞,而今一朝得雪。靠的是中国人的智慧,靠的是中西医结果的丰硕成果,靠的是中医及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
诸位且欢呼,虎某人要去畅饮一大白,庆祝第三次鸦片战争的胜利,待酒醒之后,再与诸位谈针刺麻醉之妙。
2.麻醉
麻醉的目的是止痛。在没有**的年代,办法就是忍着。
早年没有外科医生,后来由剃头的兼任,因此外科医生不叫Doctor而叫Surgeon,不算上等人,直到近代才吃香。想当外科要和想学剃头一样,从学徒做起,条件要身强力壮,学外科先学按人。
发明牛痘苗的琴纳就是这么个出身。跟着师傅骑马下乡,要开刀了,师傅吩咐:“爱德华,给我按住了。”
琴纳便用尽全身力气按住杀猪一般叫的病人:“师傅,这家伙力气太大,我按不住。”
“交给我,快,到田里叫几个人去。”
到了今天,麻醉的水平早就到了无痛的地步,起码在手术中病人不会感觉到疼痛,在安全性上也做到了相当安全。麻醉分全身麻醉和局部麻醉两种,全麻是在手术中让病人睡着,同时感觉不到疼痛,局麻是让病人保持清醒,也感觉不到疼痛。从效果上看,当然全麻好了,但全麻要求密切监护,麻醉师稍稍马虎一点就有可能死人,在这方面局麻要安全多了,但对于一些大手术局麻的效果很不好,只能全麻。
在美国,拔牙的时候都会问你想不想做全麻。拔牙上全麻确实没有一点必要,但这是考虑到精神因素,清醒的时候被手术很可能导致病人日后出现精神问题,这里面典型的例子就是上面说的琴纳。
琴纳小时候被送到接种站去接种人痘,因为有传染别人的危险,要在那里住一周。究竟发生什么,他终生不说,但不能听到刀叉碰撞的声音,一旦听到就会发疯,这就是他之所以要找一种安全接种痘苗的方法的原因。
从照顾病人的角度出发做一些不必要的全麻,在确保安全的基础上,是医学上的人文关怀,但是这样的成本很大,需要更多的麻醉师,于是就发展出了介于两者之间的局麻加镇痛药的办法,让病人在手术中迷迷糊糊,但用不着像全麻那样大动干戈,仁济医院使用的就是这个办法,当然他们不是为了减少成本,而是为了玩针刺麻醉的把戏。
让我们看看七年后也就是2012年王祥瑞接受《解放日报》的采访,他说针麻手术很累,为防意外,需全程盯紧病人。全麻装置备在一旁,随时应急,万一病人感到疼痛,呼吸急促,就能立即气管插管改为全麻。
少说一句天长地久,他这段话道出了这次麻醉的危险性和没谱性,咱们就算针刺麻醉有效,按王大专家的意思,针刺麻醉属于时灵时不灵,既然这样干嘛不直接用全麻,反正也准备了,还免去这一通累?
这就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为了在外国人面前显示中医的伟大,走了一招险棋。
找小陈姑娘,因为她只有21岁,身体好,而且还是农民。农民,只有农民,才是中西医结合的冒险者。
这个报道中还有一段很有意思:“假设原来一台手术需要全麻药、镇痛药、镇静药、肌肉松弛剂等,那么针灸加入后,只需少量镇痛药即可。原本几万元的手术费中,**费用占去七八千元,针刺却只需150元。”
首先,明人不做暗事地承认用了镇痛药。可是2006年报道这个节目获奖时,《中国青年报》等媒体是这么说的:“整个手术过程完全靠扎在脚上的两根银针镇痛”。不知道是谁打谁的脸。
其次,这段话道明了为何进行针刺麻醉,是为了减少费用,如果针麻真有效,确实可以大大减少手术中的医疗费用。对于小陈来说,很有吸引力。而且院方确实这样做了,纪录片里照下来交费的场景:用全麻的话要交32000元人民币,小陈实缴13000元,省了19000元!
慢点,我是不是小学数学没学好呀?上面说了**费用占去七八千元,怎么到小陈这里成了19000元?而且32000元的费用里全麻费居然占了一多半,她还住了7天院,住院费和怎么麻醉没关系吧?
有两个可能,一是32000块医疗费里面医院的成本最多13000块,利润高达146%。二是院方为了感谢小陈,予以大规模减免。不管哪种可能,医院都太孙子,应该倒给人家钱,人家这不仅仅是为国杨威,而且冒了一次生命危险,局部用了不知道多大量的**,是否中毒,有没有后遗症,现在人在何处都不知道,这就是找农民的好处。蒙BBC我没意见,他们从他们那太子那儿就是科盲,但对人家农民要有点良心,这13000块对于农民来说不是小数字,仁济医院就收得那么坦然?
针麻不靠谱的事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见到了,同宿舍一哥们到三院去拔牙,大夫说你是本校学生就要为中医做贡献,过两天老外来看针麻拔牙,你多忍两天,咱们今天试试效果。
医学院的学生当然要有献身精神了,那哥们同意了,针麻试了一下,效果非常好,一点都不疼。
到了准日子,他去了外宾也来了,针麻,拔牙,妈呀,疼死了!
关键时刻针麻掉了链子,怎么办?
我那同学想起祖国医学的荣誉就系在他肩上了,于是咬紧牙关,面带微笑地来了一场无麻拔牙。
我说这个故事的意思是鼓励众多热爱中医支持中医的朋友,挺中医靠行动,不要麻烦农民兄弟姐妹了,也不要再弄虚作假了,大家挺身而出,叫BBC再来一趟,做一次真正的针麻心脏手术,让他们看看钢铁是怎么炼成的。
3. 针麻
2007年底,国家973项目“基于临床的针麻镇痛的基础研究”启动,项目分为7个课题,参加单位包括北京大学、复旦大学、首都医科大学、中国中医科学院、浙江中医药大学和上海中医药大学等10余所大学及研究机构,中国科学院院士韩济生任首席科学家。此项目前两年的经费就高达1205万。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承担子项目“基于心脏手术的针麻镇痛理论及其作用机制研究”,获得经费300万元,王瑞祥为课题负责人。
中国现在富了,在科研投入上全是大手笔,相比之下,当年艾滋病初起时我们纯属叫花子。咱有钱了,就可以几千万砸在针麻上,可以每年给王瑞祥60万,让他把骗术改进得完善一点。
看一看题目就知道了,研究的是针麻镇痛而不是针麻麻醉。镇痛和麻醉不是一个概念,这个973项目实际上已经否认了针刺作为**的替代物,而将其作为**的辅助药镇痛药的替代物。这一点和王瑞祥的那个骗局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也说明假的真不了。觉得针刺能替代**的,请和国家科技部辩论去吧。
当时讨论是否给BBC大奖时,因为骗局在国际上已经被揭穿了,评委会意见很不一致,一直争吵到深夜,最后采取投票的方式决定。中国评委赵致真表示:“科教片有一条需要坚守的底线,那就是传递科学知识、传播科学方法和科学精神。”他认为《替代疗法:针灸》保持了这一底线。我个人理解他的意思是:我们中国人既然敢于造假,就不在乎脸面了。
咱先别骂把钱砸在中医相关研究上,即便砸在西医相关研究上也是打水漂了。这些钱应该用在改善医疗条件、帮助贫困群众看病上,用在进行和老百姓息息相关的流行病学调查和临床试验上,比如得感冒要不要打点滴,就是一个很容易也不很费钱的试验,拿出过硬的结果了,既说服了医生也说服了群众。
针刺麻醉是中医领域得到应用最广的一项,请看上文引用过的同一篇报道。
针麻专家、曙光医院副院长的周嘉教授介绍,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大约20年的时间里,全国做了大约200万例针麻手术。能想到的一切部位,从头到脚,但凡开刀都用针麻。
平均每年10万例针麻手术,前后20年,算得上一项大规模持久的应用,那么为什么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停止了,只剩下上海五家医院还在做:华山医院的针刺复合麻醉下颅脑手术、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肾移植手术、眼耳鼻喉科医院的新喉再造术、仁济医院的体外循环心内直视手术及肺科医院的肿瘤手术?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是过去二十年全中国医疗水平大幅度落后,除了上海这五家医院外不会做针刺麻醉了?这是不可能的,过去二十年,中国整体医疗水平算大幅度提高了,怎么可能连赤脚医生都会的针刺麻醉也不会了?
是全中国的医生联合起来反西医?更不可能了,有副部级单位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那个牌子,卫生部长刚刚说要培养大批中医,不会西医也没关系。
还是周副院长,一语道破天机:“不少病人感到,手术时仍然很痛。”
这一句顶200万句,针麻手术之所以消声灭迹了,就是因为不靠谱。上海这五家是当遗产留住,准备蒙外国人的。
针麻就说到这里,关于针刺镇痛在后面会讲。
这一节结束之前,亮一亮虎某人与针刺麻醉的渊源。
韩济生院士不仅是我的生理课老师,我大学第一个暑假便到韩老师的实验室参与关于针刺麻醉的科研,是我参加的第一个科研项目,算是我的科研启蒙吧,所以虎某人也算出自韩老师门下,针刺麻醉科研的骨灰级人物。哈哈,中医粉居然说我不懂,我懂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那?
后来上研究生、搞科研、出国,渐渐理解了应该怎样做科研,理解了试验设计的重要性。回头看看当年参加的那些针刺科研,在设计上很不完善。这是中国和亚洲其他国家在针灸科研上的普遍问题,在试验方法、在对照上等等都存在着漏洞,其结果自然就不可信。
想当年,韩老师年富力强,记得有天电视台来实验室拍摄,我等众人端坐,在摄像机前听韩老师讲课,听到会心处,虎同学觉得耳朵发痒,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被抓拍了。韩老师看了样片后高兴得拍着我的肩膀夸:真实,后生可畏。
此情此景,犹如昨日,然针刺麻醉已然昔日黄花。
悲乎!虎某人要找个无人处为针麻痛哭一场,待擦干泪水后,再与诸君谈针灸之源流。
4. 史实
针灸之热,始于1972年尼克松访华。而今看来是真实的历史,其实有很多不实之处。有海外媒体误传,更有中国人的渲染和对历史的不认真,连40年前的历史就已经这样了,整部中国历史还有什么可看的?
首先所谓访华的美国总统尼克松为针麻所倾倒之说,100%是中国人在演义,尼克松本人和尼克松夫人都没有看针麻手术,这一点早有国内学者根据尼克松夫妇的日程考证,迄今还有脑残记者胡诌、无赖专家重复这个说法,诸君可以看见一次痛扁一次。就算真有个美国总统倾倒了,又能说明什么?迄今为止尚无医生转行美国总统成功的,尼克松虽是贵格派,但他并没有学医。
其次就是关键人物James Reston,最常见的翻译为赖斯顿,如果按发音应该翻译为瑞斯顿,我还是随大溜吧。詹姆斯·赖斯顿是《纽约时报》的专栏作家,1971年国务卿亨利·基辛格为尼克松访华做准备,先期访华,赖斯顿和夫人随同前往,在京期间,61岁的赖斯顿患急性阑尾炎,在协和医院做了手术。之后,赖斯顿在《纽约时报》上写了一篇文章,文中提到针刺麻醉。基辛格访华结束后,在美国召开记者招待会,提到赖斯顿在术后接受针刺麻醉,大部分美国人才第一次听说针灸。
这段历史40年后有以下几个错误的说法。
一是赖斯顿的病是吓出来的,或者让周恩来吓的,或者让基辛格吓的。这是从赖斯顿的调侃笔法来错误理解的,美国的专栏作家是这么好吓的吗?而且阑尾炎是不可能被吓出了的。主刀的当时协和院长吴蔚然说:“行医这么多年,还不知道精神打击可以引发阑尾炎,心脏病倒是有可能。”当年陪同赖斯顿的金桂华也证明,赖斯顿在广州就已经发病了。
医学上的东西外行说话要小心,阑尾炎是吓不出来的,糖尿病是地震不出来的,天文学家挺中医看起来就像西医派来的无间道。
二是赖斯顿的阑尾炎手术是否是针麻手术。这一点赖斯顿说不是,这是他在报道中的原话:“removed myappendix on July 17 after a normal injection of Xylocain and Benzocain, whichanesthetized the middle of my body.”用了利卡多因和笨佐卡因两种局麻药,没说用针灸。
那么针麻手术的说法是怎么出现的哪?
赖斯顿又写道:“pumped the area anesthetic by needle into myback”这里面出现了针的字眼,他的意思是用注射器把局麻药注射进去,于是被美国的针灸人士和中国的很多人演义成针麻手术了。
当事人吴蔚然前辈在2006年一次座谈会上,出示协和医院保存的赖斯特的病历,证明使用的是常规药物麻醉。
我想,到此针麻救了赖斯特之说可以彻底垃圾了。
相信这件事的人请动动脑子,可能吗?尼克松访华之时,连我们小学生都有纪律:如果在街上遇见外国人问你**哪儿去了,就回答不知道。赖斯顿的手术是周恩来亲自过问的,这种常规手术居然先专家会诊,再由协和院长主刀,怎么敢上针麻?周相云外交无小事,此事在他眼中关系中美关系的大局,焉能冒险?
三是赖斯顿是否用针刺镇痛。这是国内外比较常见的说法,美国方面比较统一的说法,是赖斯顿术后很疼,于是用针灸,术后疼痛缓解了。
这个错误的说法始于美国媒体,是一些不负责任的记者写出来,现在更被针灸界广泛引用。
阑尾炎手术是常见的手术,我上临床课的时候就参与过,一个阑尾炎手术的术后都疼死,其他手术怎么办?
吴蔚然也间接地说没有这件事。
信谣传谣的人们醒一醒吧,这是境外势力在污蔑**时代术后医院不管止疼,你们就用**思想忍着吧。
那么赖斯顿究竟扎针灸了吗?
基辛格没有说慌,有这事,但不是因为术后疼痛,而是因为不舒服。腹部手术术后都会出现有气体在体内,造成不舒服,于是协和的针灸大夫李占元给赖斯顿进行20分钟的针与灸治疗,据赖斯顿自己说,效果在于引开他的注意力,就不再感到腹部不舒服,效果还是不错的,过了一个小时,他就放松下来,再没有出现不适感的。
史实澄清完了,这里面有针灸,但没有传说的那样神奇。
有人说这不就是细节吗?
历史就是细节组成的,没有细节,就没有历史。40年前的历史就已经这样地不堪了,几千年的历史又何以自豪。
结束之前向依然健在、92岁的吴蔚然前辈致敬。我与吴蔚然前辈没有接触,但曾和其兄吴阶平前辈接触过,当年开校务会议,作为学生代表,我恭为末席,曾以老师称之,因为也没有别的合适的称呼。
吴蔚然前辈对针刺麻醉的作用一直坚持自己的看法,认为当时宣传有问题,不够实事求是。后来,他作为中国第一个访美医学代表团的成员访问美国,遇到很多美国同行询问针刺麻醉问题,他均实事求是地介绍了针刺麻醉的使用情况和局限性。正因为他,我们才能够澄清这段史实。
坚持真理并不是一件难事,只需要一点点勇气。
下面继续澄清当年的史实。
5. 观摩
尼克松访华前后,美国人尤其是一些医学工作者观摩了针麻手术。下面这段是中国的报道。
得到我国政府批准后,1972年2月24日,尼克松总统的先锋官黑格将军率领包括美国政府官员、新闻媒体、总统私人医生和随团医生等在内的30余人访华团,在北京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观摩了针刺麻醉手术实施的全过程。
起初预定的是上午8时,可7时刚过,尼克松总统的私人医师、原美国海军医院的内科教授就带着3名随从,想提前拜访即将接受手术的病人。患者是名普通的中国工人,因右肺上叶支气管扩张准备做右肺上叶切除术。美国专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询问着病人:是否用过止痛药,是否同意他们到手术室看看等。
手术中,美国客人详细观看了全过程。从针刺麻醉操作者辛育龄教授在病人接近手腕外侧扎针捻动到实施开胸手术,从病人安详的表情到呼吸、血压、心律等数据,美国人全部做了摄像和记录。最后,全身麻醉需要两三个小时才能完成的手术,辛育龄用了72分钟就干净利落地完成了。
术后,病人还从手术台上坐起来,笑容满面地回答了美国记者的提问。看到病人神志清醒,平静自如,没有痛苦的表情,美国代表团成员被“针麻”的神奇效果折服了。
这个故事我没有找到美国人的记录,倒是《美国医学协会杂志》(JAMA)上有Grey Dimond写的一篇报道。
“病人是一位患良性甲状腺瘤的40岁男子,在手术前一天晚上服用400毫克眠尔通。病人走进手术室,脱去病号服的上衣,躺着手术台上。前臂据手腕4英寸处各插一不锈钢针灸针,深1到1又1/4英寸,通电。静脉点滴5%葡萄糖,加入50毫克杜冷丁。在20分钟的准备阶段,病人保持清醒,通过翻译告诉我,两手感到麻。手术开始后,一个约2到3厘米的大腺瘤被去除,伤后缝合。病人坐起来,喝了一杯牛奶。”
眠尔通是安眠药,杜冷丁是镇痛药,但效果只有吗啡的1/10到1/8。
病人喝完牛奶后做了什么?
非常有时代气息。
“举起他的红宝书,用坚定的声音说:‘毛主席万岁!欢迎美国医生。”然后捡起地上的病号服上衣,穿上,走出手术室。”
就这样淹没在历史尘烟之中,无人知其姓名。
这不正是李白在《侠客行》中描述的境界吗?“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巧了,甲状腺针麻手术我也在北医三院观摩过,病人是为年轻女性,效果很好。
这是因为人体某些部位的皮肤神经分布相对少,所以痛觉不太敏感,比如颈部,用杜冷丁等药物来提高痛阈,导致患者欣快感,提高手术舒适度,也就是说用镇痛类**就可以了,当然效果最好还是要用局部**,因此一度流行的用针麻为甲状腺手术作麻醉,已经全改成局麻。
美国医生还观摩了开胸手术,是一位28岁女性病人,只在右耳扎针、通电,连静脉点滴都没有,整个手术过程始终清醒。
观摩者做了记录、照了相,回到美国让同行看:看,奇迹呀!
同行说:你天天给杂志当评委到处跑,专业都快忘光了,忘了什么叫“连枷胸”了吧,就算病人一点都不疼,打开胸腔后还能自己呼吸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呀,不可能呀。
再看看最早的针麻手术也就是1957年报道的开胸手术也一样。
怎么解释?
根本就不是开胸手术,而是二尖瓣切开术,因此病人可以自己呼吸,而且只需要局麻。
那么针麻到底有没有作用?
1973年9月《读者文摘》刊登了迈克尔·狄贝基(MichaelDeBakey)的文章,做出了解释,使西方人理解了针麻,让针麻没有走出中国的国门。
狄贝基在上海观摩了一位21岁的男性病人进行了针麻开胸手术,这次的确是开胸手术,他的回答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以前观摩针麻的美国医生都不是正经的外科医生,在他这种外科医生而且是心脏病专家眼中,没什么新鲜的。
一言灭了一群人,太狂乱,可是那群观摩过针麻的美国医生没一个敢顶嘴的。
活到99岁的狄贝基是现代心脏外科手术治疗的创始人,一生做了超过6万起手术,在活着的时候就成了医学界的传奇人物,是二十世纪伟大的医生之一。在他面前开胸,已经是班门弄斧了,还敢整花活,那是小鬼见到阎王了。
下一节看看心脏手术的祖师爷是怎么说的。
6. 选择
当年闭关锁国,做手术的哪里知道来观摩的这美国老头是本行的师尊?
手术开始之前,狄贝基看到医生拿一管药就要往胸骨扎。“请问,这是什么?”
局部**。
手术做完了,狄贝基问大家:“局部**用得多吗?”
诸位回答:“常用。”
“为什么用?”
诸位争先恐后地回答:“不用得话手术刀切开皮肤的时候病人会感到疼痛。”
哦,也就是说针麻对皮肤的痛觉不管用。
狄贝基一笑,不再问了。
在文章中,他说:“如果我在每个手术中也这么干,针灸就没有任何神奇之处了,因为很多年以前我们用局麻而不用全麻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
也就是说,局麻药就够了,针麻是多余的。有本事不用局麻做开胸手术,看看管用不管。
对于开胸手术中病人还能自主呼吸,狄贝基也做出了科学解释,后来王祥瑞让病人练腹式呼吸就是这么干的。
闭关锁国就会出事,因为没有人知道这老头的底细,因此说话不注意。老头又问了一下:“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针麻外科手术?”
负责招待的人哪里想到这老头的狼子野心,没过脑子就回答了:“哪儿呀,大多数人根本受不了。”
老头再问:“多少人受得了?”
那位回答:“各地不一样,愿意尝试的的在7%到30%之间。”
觉悟太低,怪不得中医日衰,有**思想、政治挂帅和革命热情,居然还有70%到97%的人怕疼?
为什么多数人怕疼,少数人不怕?和思想没有关系,和痛阈有关。
在没有麻药之前,不管贵贱,做手术唯一的办法是忍着。甭跟我提针麻,针麻出现在1957年。在长期的无麻手术中,医生们发现多数人怕疼少数人不怕疼,这是因为人们对疼痛的耐受能力不同。在没有实现个体化医疗的时候,打麻药就只能按最怕疼的剂量,因为大多数人都麻药都过量了。
体会到这点是来自拔牙,以前牙有毛病,能做的就是拔了,有的人拔的时候大叫,有的人拔的时候一点疼痛都没有。
洋人大夫初到中国后,一个明显的感觉就是中国人怎么这么不怕疼,不是所有人都不怕疼,而是不怕疼的人很多,居然有人肌肉切开了骨头锯断了,依然躺在那里也牙也不咬一下。
尔等蛮夷哪知我中华功夫,这是关老爷留下来的刮骨疗毒神功。关公刮骨疗毒之事,先有陈寅恪先生论证华佗乃印医来华,后有伍连德先生认为麻沸散就是鸦片,刮骨疗毒靠的是鸦片,所以有了毒瘾的关公才走麦城。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可能,就是关公生来不怕疼。
被中国人称为伯驾的PeterParker在1843年在华做了一起乳房切除术,当年还没有麻药,手术过程中病人丝毫没有疼的样子,手术完成后,病人一跃从手术台上跳下来,向伯驾深施一礼,款款走了出去,就像没做过手术一样,剩下伯大夫呆若木鸡。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呀?
这是一个长期被精神阉割的民族,屁民能做的只有不怕疼,这样板子打在屁股上的时候,刀砍到脖子上的时候就不在乎了。
作为观摩的针麻手术从开始到结束,病人都是选来的这种不怕疼的人,这才是针麻功夫之中的王道。
是外国人猜的吗?
不是。开放之后,中国医生到美国,人家还记得针麻这事,一问就把国卖了:那会告诉老外输液是葡萄糖,其实里面放好了镇静药。手术之前肯定给吗啡。最出色的是找到一位一点疼痛感都没有的病人,故而在手术中通过翻译和外宾谈笑风生,,,,,,
针麻已问世50多年,始终只在中国大陆流行,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列位中医粉丝,需要你们的时刻到了。回家去,用针用锥用刀用剪,看看是否不怕疼,如果试出真的不怕疼,火速去上海,找到那五家医院,之后无局麻无镇痛但开刀而已,让老外看看中华又一神功、义和团刀枪不入升级版:刀枪不疼。
7. 减针
当年做针麻手术和其他事情一样,讲究**,没条件创造条件,大中小医院一起做针麻。一开始用几十根针,把和疼痛有关的穴位都扎上,之后不断有人减针,最后居然减少到只需要一根针。
平心而论,如果不减针,走多穴位联合镇痛的道路,也许能摸索出一套用针刺替代镇痛药,作为**的辅助手段,这样虽然不如针麻那么神奇,但也不失为一项很了不起的成就,因为镇痛药的副作用和成瘾性很严重。此外还有上一节说的,利用针刺作为手段,分辨不同人的痛阈,从而有针对性地使用**和镇痛药,会大大减少这些药的用量,对医学都是不小的贡献,也体现了中国传统医学对现代医学的帮助和贡献。
但是,急功近利、投机取巧使得针麻成了一场骗局,各地不是在认真研究针麻和针灸镇痛的效果,而是在研究如何巧用局麻药和镇静药来玩针麻的戏法,这种戏法也许蒙得了一时,也许蒙得了国人,就如同义和团的刀枪不入在洋枪洋炮前现形一样,遇上狄贝基这种明眼人,一下就戳穿了。
其实,戳穿骗局用不着洋人,刀枪不入很容易戳穿,只是不想揭穿罢了,当地中国的很多事,当今与中医相关的很多事都是如此,我前面说过,缺少的只是一点点勇气,缺少的只是一点点求是精神,缺少的只是对历史、对国人、对良心的诚实。屁股上长个小尾巴没什么,那是一种返祖现象,切了就是了,否则穿着衣服还可以,一旦进了澡堂子,还是让人笑话。
加拿大心理学教授巴里·贝叶斯滕(BarryBeyerstein)是科学怀疑论的大师,认为针灸不是骗术,但没有那么神奇。他曾经观摩了一次针麻手术,在手术过程中,病人突然胡言乱语般地说开了。贝叶斯滕问她在说什么,在场的医院方面的翻译说她说感到痒痒。
手术结束后,贝叶斯滕自己的翻译悄悄告诉他,病人说疼得受不了了,求医生止疼。
用大量镇静药的效果显示出来了,病人在药物的作用下梦呓般地无法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掩盖了麻醉无效的真相。
《华尔街日报》有一篇报道:当外宾问到为什么针麻对一位病人无效时,中方的回答是因为他出身不好,家庭成分富农。
麻药的出现就是为了解除在手术中的疼痛,是现代医学的一大进步,也是我们比我们的祖先所能享受的文明成果之一,可是在麻药出现一百多年后,在止疼已经很成熟的情况下,还有这类让病人在手术中忍受剧烈疼痛的事情发生,算不算文明的倒退?如果这种事情出现在您的家人或者您自己身上,您无怨无悔吗?
被称为疼痛医学之父的约翰·伯尼卡(JohnBonica)1973年作为第一位美国官方医学代表来华对针刺麻醉进行评估,事后发表三篇文章。
首先,他证实了狄贝基所了解到了,针麻手术普遍用硬膜下麻醉。其次据他了解,此前七年,针麻手术在外科手术中的比例最多达1%。之三,在和麻醉师讨论时,很多人承认在大多数情形下**的效果好于针麻。之四,病人有选择性,一旦被选,用政治等各种理由使得病人很难拒绝,病人的身体状况要良好,提前几天住院做准备。之五,很多针麻的病人表现出不舒服和疼痛感,这时候先让病人深呼吸,不行的话就背诵毛主席语录,还不成的话吸氧,再不成的话就在给一针镇静剂,手术无法进行下去的话就用全麻。之六,没有统一的标准,他观察了四例甲状腺手术,用了三种不同的针刺方法。针麻时,有按穴位扎的,也有不按穴位扎的,针的数量也不一样。之七,基本上没有针麻的临床研究,只有基础研究。
伯尼卡提出两个问题。
一、如果针麻有效的话,为什么只在麻醉条件好的大医院做?为什么不去教会小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因为那里才是最缺麻醉师的地方。
二、如果针麻有效的话,为什么只选身体状况好的病人,而不选身体状况不好的病人?为什么只选不复杂的病例,而不选复杂的病例?
还有一个问题,伯尼卡没有直截了当地问,但其他人问了:既然已经减少到一根针,为什么没有试一根针也不用的效果?
在问这些问题的时候,伯尼卡等人已经知道答案了,看到这里的诸位,你们也知道答案了吧?
8. 无针
针刺麻醉达不到百分之百有效的效果,这一点中国人很坦然地承认了,比较一致的说法是有效率在90%左右,上海曾统计过8万多例针麻手术,按手术分一共100多种,得出有效率为81%到96%,总有效率为94%。
伯尼卡喜欢看这种资料,于是先看一下上海方面是怎么定义有效无效的。
上海方面把手术效果分四组,一曰出色,病人只有短期的轻微疼痛,没有用局麻药,占30%。二曰良好,病人有一段时间出现疼痛感,用局麻药,占37%。三曰顺利,病人有明显疼痛,局麻药加量,手术完成了,占27%。四曰失败,病人疼得厉害,手术改为药物麻醉,占6%。
伯尼卡问:你们怎么算有效?
答:1+2+3=94%。也就是说只要没有改用药物麻醉,就算有效。
伯尼卡说:我认为应该和药物麻醉的效果相比,1=30%。也就是说必须真正管用,才算有效。
咱们先不管上海的统计数字有多少水分,单从两方面的角度,就能看出科研中的文字游戏是怎么来的。
泛泛而言,某种药或者疗法,用在某种或者某类疾病上,效果怎么分?
很多人说分有效和无效。
不对。
在学校时老师讲到同性恋时,说人的性取向在异性恋和同性恋的两极之间起码还有三种:偏异性恋的双性恋、双性恋、偏同性恋的双性恋。疗效也一样,有效为100,无效为0,中间有99个数字。
早年美国国会给FDA上了一个紧箍咒:如果认为某个药有问题的话,必须先证明它无效。也就是说必须拿出0的结果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后来经过磺胺事件之后,在民意推动下,改为药厂必须证明它有效,才能获得批准。也就是说药厂必须拿出100来,这是可能的。
就上面那个统计而已,科学的方法是只有第一组才算有效,因为现在不是没有**的年代,针麻PK的不是无麻,而是要PK局麻或全麻。而上海方面则认为只有第四组不算有效,将针麻和没有麻药相比,这叫偷换概念。
只有不到1%的手术使用针麻、病人都是经过选择的,依然只有30%的手术能够做到使用**的效果,这种东西为什么还要用?
这些有效的之中最好的是前面提到的甲状腺手术,为54%,剩下的最多34%。最少的只有16%。
根本无效之中,最严重的是子宫切除术,为13%,其余在4%到8%之间。
让我们把这些数字放大,用在所有的针麻手术上,也就是前面说的200万例那个很保守的数字,起码有12万人在手术时疼到不可忍受的地步,起码有54万人在手术中疼得厉害,起码有74万人在手术中经受着明显的疼痛。实际数字要高得多。
在麻醉学已经成熟的年代,这样做值得吗?
在全国正规医院一致地抛弃针麻的今天,上海还有五家医院还玩着这套把戏,是不是很不是东西?
我一向认为地域歧视非君子所为,可是今天我要狠狠地歧视一下上海华山医院、第一人民医院、眼耳鼻喉科医院、仁济医院和肺科医院里面做针麻手术的那些人。
对于中国的医务工作者,包括西医和中医,请扪心自问,是否把病人真正地当作人来对待?
在中国大陆之外,只有一个国家在一定程度上使用针麻,就是越南,到2000年以后,也开始消失了。原因很简单,之所以从1973年到1999年越南做了9万多例针麻,是因为越南有一批中国培养的“赤脚医生”,等到越南渐渐自行解决医生来源,就和中国一样,针麻消失了。
关于针麻,在后面讲针灸的历史时还会提到。
针麻并非一无是处,它使得中国的针灸走向世界。针刺作为麻醉方法已经被证明是无效的,至于针灸有何疗效及其原理,诸君请看下文。
9. 起源
针灸毫无疑问起源于中国,但正如很多中医人士所说的,针灸既不是在中国横空出世,也不是仅在中国存在,其起源很悠久,在世界各地都有针灸的兄弟姐妹,只是在中国形成了针灸这种治疗方式而已。
关于针灸的起源,有一种说法是因为中箭。交战之中挨了敌人一箭,没有被射中要害,反而发现身上的老毛病好了许多,下次再犯病干脆拿个尖锐的东西往那地方扎吧。还有一种说法是拍打出来的,史前几万年没什么娱乐活动,大家和猩猩一样自己拍打自己或者相互拍打,打得多了就发现除了能致伤还能治病,也许某人一个跟头摔倒石头上竟然感觉不错。
其实这都是后人推测的,针灸和很多传统医学的东西一样源于巫术。远古医巫不分,其实根本就没有医,天人合一,古人认为病态是自生性的,对付疾病要靠祈祷、靠恢复平衡、靠将体内的邪气释放出去,刺一刺身体某些部位、把血管里的血液放出一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中国发展出了针灸,欧洲发展出了放血疗法。
这方面的证据可以从美洲古典文明的情况来推断,因为美洲土著是一万年之前到达美洲大陆的,之后新旧世界隔断。玛雅文明就有放血,但玛雅人放血的目的主要是宗教方面的,也就是保留着巫的成分,放血的部位为舌头或者男性生殖器。继承玛雅文明的阿兹特克人则极端嗜血,一旦活人祭,必血流成河,他们用的最多的化妆品就是鲜血。
新大陆和旧大陆在这上面的区别是因为旧大陆进入农业文明后,由于出现了畜牧业,开始出现传染病,迫使巫师们兼顾治病,于是开始有了医学。新大陆则因为大型中型动物被猎杀一空,进入文明后无法形成畜牧业,美洲大陆只有梅毒这一种传染病,这样一来他们对纯医学的需求是低多了,还保证着原始的巫。
放血疗法始于古埃及,传入希腊,最后在罗马帝国的盖伦手中集大成,一直到1800年,放血疗法始终是欧洲人治疗疾病的首选方法之一。
放血并非随便找个血管就割破了,而是有一整套方法和讲究的,人体放血图猛一看能认作西洋针灸穴位图,从这一点上,也说明针灸与放血同源。
中医有一套非常骄傲的人体理论,就是经络,针灸的穴位就是根据经络理论。和针灸一样,经络也不是起源于中国,同样是远古传下来的,只不过在中国得到完善。古埃及人的医学就有相似的东西,欧洲迄今发现的最古老的人类遗骨奥茨冰人身上有15组刺青,其中好几个所在的位置正是针灸的穴位,当然这老哥们肯定不懂针灸,这样做可能是为了记住能止疼的部位,也就是说穴位是从远古开始慢慢地总结出来的。
奥茨冰人生活在公元前3300年,比最牛逼的针灸出现论都要早2000多年,古埃及文明也比中华文明出现得早多了,这说明针灸不是自生而是继承发展的。
由汉至宋,是针灸的黄金时代,元朝是中国文化的断层期,对中国医学的打击非常大,其后的明清,相当于中国文化的文艺复兴,从故纸堆中刨出来些东西,中医的很多东西包括针灸也经历了这场劫难,中医尚可,针灸则渐渐沦为下层社会的治病疗伤之法。
针灸之衰落和中医药之衰落不是同步的,后者衰于西学东渐,前者则衰于自身。针灸这东西相当于自残治病,在没有好的办法之前只能用,一旦有了药物了,人们自然就选择药物治疗,只有享受不到好的医疗服务的下层民众才只能继续使用针灸。
针灸用的是针,从骨针、石针开始,到了铁针、银针、钢针,现在则用钢针,不锈钢针的硬度最高,用铁针的话会生锈,金针银针太软而且太贵,由于有了不锈钢针,针刺的深度有了保障和进步,但是就出现了一个外国人常问的问题:今天的针灸和中国古代的针灸一样吗?
10. 衰落
近年来中国的影视作品常常出现中医的形象,医术高到让人觉得老东西是从公元3000年穿越来的,严重怀疑编剧们都有硬性指标,不弘扬中医的话就卷铺盖走人。
有中医就得有针灸,一看晚清或者民国剧里名医拿着针出来,我就想吐。历史呀,就是这么给糟蹋的。
说针灸源远流长,但是有一个问题,巨著《红楼梦》里无一字提到针灸。《红楼梦》成书于乾隆年间,曹雪芹写的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起码说明当时大户人家是不用针灸的,也证明了针灸在这个时候只在下层社会中得到应用。
乾隆年还算好的,到了他孙子道光即位了,竟然一板斧砍在针灸上。
1822年(道光二年),皇帝下旨:“针灸之法,由来已久,然以针刺火灸,终非奉君之所宜,太医院针灸一科,著永远停止。”
道光帝并没有在全国范围内禁止针灸,但上行下效,本来针灸已经只限于下层社会,这样一来就更走向稀有动物了。从道光下旨开始,针灸在中国逐渐没落,加上从晚清到民国,废除中医的呼声越来越强大,到新中国建立时,针灸已经到了绝迹的边缘。
道光以针灸非奉君之道来禁止针灸,纯粹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没有会相信,于是后世的中医人士认为这是皇上因为怕有人破坏和谐社会之举措,可惜这个理由说不通,如果道光怕太医院有人用针灸针害他的话,不让用针灸,坏人还可以给他下药使毒呀。中医救人没什么准,杀人则有谱多了,无心都能害死人,更何况有意。
中国人对于医学来说,大概只有当代出现把中医当祖宗牌位供着的现象,这是无自信综合症的症状之一。从前对医学的看法都是开放式的,不管是哪里的医生,只要能治好病就成。康熙得疟疾,靠的是洋教士献的奎宁,祖国医学里各种治疟疾的伟大招数怎么不给皇上用呀?关键是就怕货比货。
朝廷张榜求药,这回不是红丸仙丹。不管是方剂还是丸药,必须先由四大臣试过无毒,然后找宫内的疟疾病人试过有效后才能给皇上吃。来献药的海了去了,别说治好宫内的疟疾病人了,连四大臣这关都没几个过得去的。这通折腾,算是中国历史上一次中西医药学的比试,结果西药胜,当然奎宁也属于草药。医学本来就无所谓中西,中国传统医学里面外来的成为很大,否则也不可能延续下来。
道光年间,西医已经在南中国有了很大的市场。西医传入中国是因为传教的需要,教会发现光布道没人信,先治病后传教则效果奇佳,于是传教士来华之前先学医,尤其以治眼病为主,当年南中国因为青光眼等眼病导致的失明者甚众,中医束手无策,西医用一把小刀使人重建光明,就这样天主教得以传播。
这其中最出色就是前面提到过的伯驾,他是正宗耶鲁医学院毕业,到了广州后每天少则100多、多则200多例眼科手术,鸦片战争前后,林则徐的疝气、耆英的皮肤病都是他治好的,一把手术刀打开中国的国门。
耆英这个脑门上贴了卖国贼的主就算了,林则徐这位民族英雄怎么也没觉悟到找洋大夫看病呀?
林大人找中医了,可是满广东的中医没一个能治的。都到了虎门销烟的节骨眼上,辫子剧的那些神医不知道藏哪儿去了?
这就是道光禁针灸的历史大背景,之后大清国一败再败,等到了东北大鼠疫的时候,朝野商量如何防疫,居然就没有一位建议用中医的。
到了民国,对中医的态度和晚清一样,针灸就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用了。新中国建立以后,加了个更字,因为一切学苏联,苏联哪里有中医,于是走中医科学化道路,就是把中医改造一下融合到西医里,过了几年突然改叫中西医结合,这才有了针灸的死而复生。
11. 复生
韩战结束,太祖改组卫生部,免贺诚、王斌两位老红军出身的副部长,将中医科学化改为面向工农兵、预防为主的中西医结合,“中国应有一个医,不应该长久的有两医”,“中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具体措施有四点,一是抽调100到200名医科大学或医学院校毕业生拜名中医为师;二是各医院引进中医,允许病人用中药;三是发展中药;四是整理中医书籍。
一时间风气为之一变,不堪凋零的中医药得了一针兴奋剂,竟然起死回生。
太祖行事虽无一定之规,但毕竟受世事之俗套所困。中苏决裂是早晚的事,在医生上就没有必要学苏联了,更重要的是,战争结束,进入和平时代,有一个问题必须考虑,就是如何为国民提供基本的医疗服务。
一战之后,欧美诸国开始狠抓医疗和公共卫生,从为国民提供基本的医疗和公共卫生服务出发,建立全国性的现代化医疗系统,加上疾病监控和疫苗接种,开始了医疗卫生现代化之路。到二战以后,西方国家在这方面已经到达比较健全的程度。
医疗卫生现代化是历史大趋势,也是中国政府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西方国家及苏联走的是彻底现代化之路,完全借助现代医学,各国传统医学纷纷退出历史舞台。从晚清、民国到建国之初,中国也是走同样的道路。但是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叶,突然改变了方向。
影响中国领导人决策的只有一个字:钱。
中国人认为盖房修路建民用设施之类的叫基本建设,其实基本建设还包括医疗和公共卫生系统的建设,尤其是将之覆盖全国、使之现代化,这才是基本建设的关键,也是中国和先进国家的最大的差距。做到这一点要花很长时间、花很多钱,作为合格的政府,这笔钱必须花。美国自十九世纪末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建立起开始医学现代化,直到1937年磺胺风波,FDA有了实权,药物生产和销售得到控制,才算具备了规模。中国自1911年东北大鼠疫后开始医学现代化,起步不算晚,但因为一直战乱不断,一直到韩战结束,才算能够真正的起步。
此时,摆在中国领导人面前的选择一是像先进国家那样,花大钱搞现代化医学教育、建立现代化医学系统、从城市扩展到乡村,经过几十年的努力而完成。二是找一条权宜之路,先顾燃眉之急,等国家富裕了再大笔投资在医疗和公共卫生上。前者有担当,但花钱如流水,也不能把钱用在其他方面。后者很省钱,但稍有不慎则后患无穷。
中国选择了后者,也就是先借助中医,减低医疗和公共卫生的水准,期望经济发展后再补回来。
但是,以太祖为首的诸公在有一点上不敢马虎,就是卫生防疫。无论是防鼠疫防霍乱,还是以天花疫苗为首的免疫接种,都完全和国际接轨,防疫系统按苏联的方式建立,从未有按中医的招数进行防疫的,这是因为传染病事关重大,谁也不敢让明知不成的中医练手蒙人,否则尸横遍野,甚至社稷不保。中西医结合只限于医疗,反正最多耽误些病人治死几位,不会造成大规模人群死亡。
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所以太祖才说“中国应有一个医,不应该长久的有两医”,等到国家有实力了,还是要走医学彻底现代化道路。想法固然有道理,但中医因此死灰复燃、渐渐坐大,虽国家早就具备了实力,惜太宗以降,无太祖之大破大立之魄力,使得中医尾大不掉而终成毒瘤,成为中国医疗和公共卫生最大的隐患,影响到了国家医学现代化的整个进程。
中医得以复生后,除了传统的医术药物外,有两奇物出世,一曰气功,二曰针麻。
1957年气功出现,即按西学中的方针进行调查,报告直达太祖案首,太祖阅后,定义为会道门之术,于是终太祖一朝,包括精神至上的**期间,再无一人敢言气功。太宗继位,无太祖之见识,才导致骗术横流。
1958年出现第一例针麻手术,看似颇具奇效,又和太祖少花钱多办事的原则相吻合,于是便成了太祖朝医之圣术。
End.
(京虎子 毕业于北京医科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博士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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